人间通灵集 4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早晨，看上去大概7、8点的样子，太阳才刚升起不久。不知道谁没有关窗，风直接从外面像高尔夫球场一样绿草如茵、修剪精致、带有非常优美和缓坡度的草地上吹进房间，撩开了原本垂着的薄纱帐子，弄醒了床上的人。
睁开眼睛之后，孙真转着眼珠神情迟钝地四下观察了一会，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根本弄不清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还记得火车和洪水的事情，所以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要么醒不过来了要么是被包的像猪头一样在医院里醒来。可这地方却怎么看都不像医院。
也不像任何普通的场所。
这是一个可能有80或者90平米大的房间，有着白色的廊柱式墙壁，上面是带雕刻的雪花石膏天花板。地面是用黑白两色大理石拼出来的，看上去就好像国际象棋的棋盘格一样利落完美。房间里摆着漂亮的深色欧式镶银螺钿家具，漆面打蜡打到了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照的程度，而他自己正躺着的就是一张和其他家具配套、十分气派的雕花四柱床。
有一架屏风立在床侧面的墙边。床的正对面是一扇华丽的双开大门，一侧是壁炉，壁炉边放着衣柜书柜之类的家具，上方悬挂着巨幅的世界地图挂毯，另一侧是一排落地窗，窗外是散发着初夏清新味道的花园草地。窗前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套小圆桌椅，桌子上放着一个釉彩鲜亮的细瓷花瓶，里面插着大把的长枝红玫瑰，桌子下面垫着明显中亚几何风格、花纹繁复的大地毯。
这……这是什么地方？孙真心里满是问号。
而就在他暗自疑问的时候，前段记忆末尾那根铁皮水槽的触感突然像钉子一样尖锐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面——他一下跳了起来，惊恐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可下一秒却惊奇地发现它似乎完好无损，上面没有绷带、纱布也没有缝针的痕迹，皮肉完完整整地合在一起，皮肤表面也没有任何凹凸或者不寻常的触感。
他的其他部分也很好，完全没有受伤或者异常的感觉。
孙真愣住了。
我是在做梦？……那哪部分是梦？洪水里还是现在？或者……全部都是？混乱的念头搅动着他的脑子。
这种不确定的设想让他感到不安，不符常理的处境更是加深了他的怀疑和畏惧。
他有点慌张地爬下床来想要找自己的衣服，但接着就发现这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衣服。他再次楞了一会，但很快就被彻底惊醒——
“早。”有人在他背后这样说道。声音动听语气大方还带着点欢乐轻快的情绪。
孙真被惊地猛然回头，接着就发现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个小圆桌旁边，手里端着放着餐具的银色托盘。孙真可以确定门没有开过，他也没有听见任何人走动的声音。
无视孙真煞白的脸色，那个年轻人对他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同时有条不紊地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移下来摆到桌上，完全没有开口安抚他的意思。
他看上去大概20不到的样子，身形修长但个头不算很高。
虽然他刚才说的是中文但他应该不是中国人，因为他有着极为深邃的面部轮廓，长着一头乌木一样黑、鬈曲又极富光泽的头发，眼睛则是一种宝石般勾魂摄魄的蓝绿色。
他有着形状动人的红唇和线条流畅精致的下巴，但神情却和他本身长相的艳丽风格截然不同——他的气质庄重而沉静，不温不火中的态度中藏着高傲的架势。泛着点黑的皮肤完全没有影响他的美，反而赋予了他一种依稀仿佛来自南亚或者中亚的异域格调。
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穿着一身用珍珠和钻石拼出花纹的白衣，看上去就像一轮皎洁完美、光辉熠熠的满月。
“还好吗？”他非常客气热情地向孙真询问，口气听上去有点像查房医生。
孙真有点被这种公事公办温和友好的态度感染了。虽然穿着睡衣光着脚还站在地上，他还是镇定了下来：“……还好。”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非常谦逊，仿佛是在服务于他的口吻对他做出建议：“那边是浴室，洗漱用品已经准备好了，孙先生不用客气。”
“哦、哦……好……”孙真有些糊里糊涂地应着他，然后就要转身往那边去，可接着却又突然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我名字？”
他直愣愣地瞪着他。年轻人点了点头，回答简单的两个字：“知道。”然后便开始指点孙真拖鞋放在哪儿，用眼神催促他快去做该做的事情。
浴室就在那个屏风后面。看外面房间的格调，孙真还以为自己会需要面对一些很老式的设备，但没想到进去之后，他看见的却是贴着清新蓝白色瓷砖，干净整洁、有着先进卫浴系统的现代盥洗室。
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金色的阳光从磨砂玻璃窗外透进来。玻璃杯和标着看不懂的外语的牙刷牙膏整齐地摆在洗手台上，一边的架子上挂着新毛巾。
此时孙真已经确定自己的脸没事，但他还是花了时间前面仔细观察了一会镜中的自己——然后他发现脸上的伤口确实毫无痕迹地消失了。而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孙真百思不得其解。
稀里糊涂做完全部清洁工作，他再度套着陌生的睡衣、踩着陌生的拖鞋回到了外间。
外面那个年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招呼孙真过去小圆桌那儿吃早饭，然后趁着他吃东西的时候打开衣柜开始翻检，最终选了一身米白色的麻制夏季西服出来，并且还挑好了与之配套的衬衫、领带和鞋袜。
在穿戴的过程中，孙真发现，所有衣物全部是合身的。这点让他更加诧异，于是他鼓起勇气想要提问，但刚开口对方就发现了他想要问什么。
“叫我达沙就好。”他恭谦客套地微笑着，“另外你想的是对的，我并不是人。”
“……那还请问，你是什么呢？”他这么坦荡孙真也不好意思反应过大，只能客客气气地请教一声。
达沙眨了眨眼睛，露出有些狡黠顽皮的笑容：“你猜。”
这样的套路孙真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面对这样的达沙他已经害怕不起来了。终于露出了笑容，孙真开始能够正常和对方交谈。接着他们聊了一会，然后结伴走出了房间，因为达沙表示这里的建筑和风景都很美，邀他出去散步欣赏。
“尽管到处看，这儿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毕竟你是尼古拉的客人。”达沙是这样向他解释他的权限范围的。
“尼古拉？”
达沙点了点头：“这儿的主人。”
“除了是这儿的主人之外……他还是什么人——不对，我是问，他还是谁呢？”
“这个的话……”达沙没有给他明确答案，不过还是做出了提示，“我觉得他应该会想要亲口告诉你。”
这个逻辑很合理。于是孙真提了下个问题：“那我什么时候和他碰面呢？”
没想到的是，达沙却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露出了一种类似“你让我说什么好”的表情。接着他这样回答他：“……这个可能比较麻烦。他好像不打算和你见面。”
想要亲口和我说。但是不打算和我见面。虽然一般来说这个效果完全可以通过打电话达到但……孙真还是觉得不太对头。然后他猛然想起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才把它说出口：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他这样问达沙。
这个问题并没为难到达沙，他马上回答：“什么时候都行。不过我们还有些谢礼要给你，有些朋友想介绍给你，所以还请不要这么急着离开。”
“谢我什么？”孙真皱起眉头来。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达沙轻松地把他堵了回去，并且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只字再未提到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说这整件事情疑点重重怪气森森，可这个地方却又真的非常美。这是一系列古典庄园式的建筑群——其实孙真觉得称之为宫殿都是可以的——有配套的巨大庭院和花园。
一路走下来，孙真看到了雕塑、喷泉、养着睡莲的天然池塘、小树林、小石板路、希腊式的大理石亭子和一个灌木修剪成的迷宫。绕过玫瑰花丛还可以看到大片的草坪。
草坪上摆着白色的桌椅，两个女孩子正坐在那边玩耍交谈。
达沙远远地招呼她们把她们喊了过来，然后向她俩介绍孙真。那是两个年纪和达沙差不多的姑娘，其中一个血统看起来和他类似——或者说更东方一些也可以，另一个却是典型的金发碧眼。
达沙称她们为“法娅”和“马蒂尔德”，她们和他一样穿着裁剪考究质料上乘的衣装，但仅从外观式样却无法准确判断出时代或者地域。
她们热情地向孙真问好并露出有些狡猾的小表情、互相窃窃私语，看上去天真可爱而又肆意妄为。
达沙说过这儿的主人叫尼古拉。
但现在孙真确定，这个尼古拉却不是他和这两个姑娘的主人。应该也并不是朋友、血亲或者床帏伴侣之类的，更不是长辈导师什么的——从他们的口气中他可以听出他们是尊敬他的，但这种尊敬却又非常微妙，里面没有惶恐畏惧，不包含驯服仰仗……可明显他们三个是由他供着吃住的。
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孙真忍不住开始这样想。
姑娘们有带来点心、开水和整套的欧式茶具，于是他们干脆在草坪上吃了起来。
在喝了一肚子茶水并和三个年轻人反复套话之后，孙真总算知道他还在地球上，当然至于具体那个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他前面确实遭遇了洪水，并且差点出危险，至于他怎么从水里跑到的这儿就更不得而知了。
达沙他们三个——据他们自己所说——也是确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的妄想或者幻觉，他脑子还没坏掉。
……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点。孙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那……”
“你尽管问。”
“发现我……反正就是我来的时候，我身边有没有一个黑乎乎很奇怪的东西？很大的那种，看上去大概……”
达沙安静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是打算让他好好说完整这句话好方便自己弄明白他的目的。两个女孩却突然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拉着对方滚成一团开始咬耳朵，似乎在聊什么让她们很感兴趣的好玩事情。
“……没事，我大概记错了。”最后孙真自己改了口，放弃了继续询问。但他心里却觉得有点失望。
很快午饭时间就到了，一行人回到了屋子里面，达沙和两个姑娘作陪，跟孙真一起吃了午饭。
午饭就是普通的西式菜，原材料也很正常。三个年轻人的仪态都很好，席间有说有笑气氛舒畅。
下午达沙带着孙真在屋子里参观。
看过之后孙真发现这个屋子与其说是庄园确实更像个城堡，它有着宏大的规模、严正的结构、挂满油画的长廊和各种琳琅满目的房间，房间里装饰各有特色，有些看着很现代有些显得很古典，图书室的规模尤其宏伟——其实光看这些孙真对那个尼古拉印象就不坏了，毕竟有品位有脑子的人/非人通常不会很讨人厌。
他们在图书室里泡了一下午，达沙翻出投影仪来给他们放电影。
时间在咖啡和熏香的味道里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