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通灵集 5
等到晚饭时，孙真和达沙他们已经混得非常熟了。两个姑娘兴高采烈和他说笑，甚至开始扑到他身上、抬手挽他的胳膊。达沙性格没有她们那么放肆，但是相处也已经非常自然——至少孙真觉得他的架子开始放下来了。
和谐的吃完饭，他们把战场转移到了一个靠边的偏厅，那里有着胡桃木拼丝绒的沙发、华丽的亚洲风地毯和拱形的大玻璃窗，法娅找来一种类似大富豪的游戏给大家玩，金发碧眼的马蒂尔德去给大家端甜点。
说真的，自从醒来之后孙真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直在吃。
一顿两顿倒还好，要是长时间都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正当他这么哭笑不得地想着身材问题的时候，马蒂尔德踩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
她风风火火欢叫着“大家看谁来了”同时大力撞开了门，孙真应声回头时候就看见她正拉着谁要走进来。
然后他看清了她拉着的是谁。
伴随着好像突然被人用手捏住心脏狠狠攥了一把、浑身汗毛乍竖的感觉，孙真一下站了起来，同时膝盖撞在桌脚，桌子猛然震了一下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桌上各种精巧的小棋子、小玩意什么的有一大半掉到了地上。
花瓶倒下砸在桌面上，水泼了一桌子。达沙连忙伸手按住花瓶免得它彻底掉下去，法娅被吓到了。
“你、你……”孙真话都说不清了。但明显对方情绪比他还激动——都不等他说出句囫囵的话来，马蒂尔德拉着的那位突然调转方向直接往回跑去。
它像混沌的风一样瞬间就刮到了走廊的另一头，身后黑色的力量在空气中拖出长长的线条。
虽然它的形体看上去庞大而模糊，但奔跑时候却给人一种仿佛在用两条腿交替前进般的节奏感。
“尼古拉！你……”马蒂尔德莫名其妙地尖叫着，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它会是这种反应。
但紧接着孙真就也从她身边飞快地窜了过去，突如其来的动静几乎惹得她恼火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逃！他又不会吃你！”她怒气冲冲地喷着鼻子。
孙真没有听到马蒂尔德的抱怨，现在他已经把其他所有事情抛到了脑后。
他只是拼命地追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叫喊着想要它停下。
他跟着它穿过陌生的建筑、跑过迷乱的走廊，哪怕它身上压倒性的力量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和畏惧。
它就是尼古拉？它就是尼古拉？它就是尼古拉？
这句话在孙真脑子里嗡嗡地盘旋着。
而就在他追赶它的同时，它也在关注着他——这让孙真彻底肯定了它确实就是自己在洪水时遇上的那个怪物。孙真也能肯定它有停下脚步来看自己。
虽然最后它还是会在他真的赶上来前跑远，但是那种明显的、仿佛回头的动态是不会错的。
“你倒是跑什么啊！！”就这么追了一会，孙真已经醒过昧来，心里只觉得又气又笑。可那个事情说到底是自己做的不对，所以他也没法怪它什么，只好一直跟着它跑。
终于，它意识到他不会放弃追逐了。
它不再逃跑，而是突然停了下来。像散开的细线或者拉长的烟雾一样拖在它身后的线条因为他的急刹车而在空中甩出一个极其飘逸的弧度。它打开了离它最近的一扇门并飞快缩了进去，然后重重关上门把自己开始波动沸腾的力量关在了里头。
孙真晚了一步，没能在门合上前抓住它。他拎着门把手用力摇了几下，但是门已经被从里面锁住了。
孙真哭笑不得。
他稍微冷静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尝试和对方协商。
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很客气的敲了敲门，同时还调整了语气：“你在吗？打扰？……那个时候是我不对，我慌了就没多注意，你别放心上。你不用躲着我。咱们聊聊行吗？………………你应该会说话吧？”
这么一通话说完，孙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有的没的组织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这套哄会不会有用。
不过很快事实证明对面那位还是通情达理的——隔了一小会，门锁突然咔嗒响了一声，似乎是被打开了。
然后，门页在孙真的眼皮底下非常非常慢、非常非常轻地向里摇开了大概十几公分的距离。孙真马上伸手想要推门进去，可是没想到一推之下门板却是一动不动。
……力量差距太悬殊了。于是孙真只好放下手，站在原地看对方想要做什么。
接着，有一团东西被从门里颤巍巍地递了出来。孙真接过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自己这次旅行带着的随身的背包，而他在从车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它弄丢了。所以……它从哪儿把这个找回来的？在水退后的淤泥里挖出来的吗？……这怎么确定位置的？
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可它就是做到了。乃至孙真还能闻到背包上正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于是他打开了它，接着就发现它已经被洗干净了，从外到里，包括放在里面的衣服，全部，都被洗过晒干了。
孙真还在包里发现了自己的钱包。
虽然有被认真清理过，这个皮质的小东西还是因为长时间被污水浸泡而严重变形，无法再使用。但是孙真的身份证和各种卡、还有成了泥水色的纸币和车票都好好放在里面。
他的手机也在包里，不过应该开不了机了。
这件“礼物”让孙真觉得说不出话来。他有些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接着他开始结结巴巴地向对方道谢，但其实心里却一片混乱，滋味难以形容。他干涩地对着打开的门缝礼貌地说着话，但心里真的只想直接冲进去。
可就在他真的下定决心行动起来、无论如何都要闯进去和它正面交流之前，它却做出了一个举动，彻底终结了孙真今天的所有行动能力。
它把一个形状含糊的手……或者说触手？爪子？从门内伸了出来。
然后它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再次把手抬高，动作斯文轻柔地、认认真真地在孙真左边脸颊到鼻梁的位置上仔细摸了一下。
那是孙真脸被划破的位置。
确定那儿确实已经没有问题了，它就把手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缩进门内，并用一种非常和平友好的方式缓缓合拢了门。
轻轻的咔嗒一声，孙真被关在了门外。
孙真觉得自己被自己的呼吸彻底噎住了。
他像钉住了似的站在房门口迈不开步，刚才发生的一切使他觉得心绪翻腾，可却又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