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驻欧洲之星

博士彻底破防

另外真是科幻过头了，我马上把自己拉回来

--------------------------------------------

在他这句“准备好了”之后到来的，是一个令博士余生难忘、震撼无比、在之后不算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完全抑制了他正常平衡感的180度剧烈翻转。

整个世界用一种完全不可能的幅度飞速倒转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从星空的位置直接向下划入地面，穿过黑暗的地层，在另一面升起，突如其来地扑进了辽阔的平原和头顶的阳光之中。即使他们所处的相对重力方向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博士仍然难以扛住剧烈的视角变化，往后倒了一下。

但旅行者早就做好预案了——整个过程中空始终紧紧地抱着博士的腰，所以当他突然后仰的时候，空非常及时地往回捞了他一把。

博士成功站稳了。

但他没来得及出声说“谢谢”或者“我没事”，因为接着有某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

感觉类似某种东西高速运转了起来，然后在它转到极限的时候，非常响亮、极具穿透力、仿佛眼前骤然亮起光芒般的“通”的一声就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那声音悠悠地震荡着，似乎正在某个寂静的密室内或者深水之中回响。

细微的仪器响声跳动着出现了。

伴随着这种有明确节奏的响声，白线从他们脚下那个宽大平坦、不知何时变换出了拼接线和方形文字涂装的钝角方形的“底”的边缘冒了出来，蜿蜒着在空气中流动，以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构架出同样透明无填充的四壁、顶板和座椅。

脚下震颤了起来，巨大的推力上升，推动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空间缓缓离开地面。同时，在这个空间外侧荒芜无一物的平原上，有许多的结构出现在了地表，白线组成的各种体块结构快速地将它们构架成形，并跟着旅行者和博士上升的高度不断向上。

一个巨大的，使用博士从未设想也无法设想的审美模式与建造技术的城市正在拔地而起。

远处有许多外形类似风车的设备矗立着，但其个体体积远比博士见过的任何风车都更庞大的东西。

江河的上游，两岸之间横卧着巨龙般的弧形堤坝，特殊材料构成的坝体反射着阳光，看上去给人以金属般的错觉。

随着他们水平位置的不断上升，他们脚下的城市群不断缩小，白线构成的体块像暴雨一样落在地面和建筑上，直至不远处最高的那座塔被构造完毕。

旅行者是人类。

他正在展示的，是他所隶属的文明。

所以这是属于人类的文明。

博士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已经蒸发了。至少，他无法马上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创造眼前这种文明的，是和自身族群并无差距的另一群人。

而就在他进一步失去表情的时候，那些白线——现在已经是线条和各种块面杂糅的成团飞舞的集群了——再次拉着巨大的弧线来到他们的眼前开始同速伴飞，在仿佛空气都被拉出速度线的极速上升动态中从最小的零件开始拼合成一台又一台飞行机器，交替着把自己展现到他们的眼前：

开始时出现的是一种有着尖锐头部，"背脊"上方设置有凸出舱体的三角状飞行器，它们由大量的细小部件和数个大体块的关键配件构成，尾部无一例外全部是一个或者几个大概是喷气口的设计，飞行轨道为完全的弧形。

他们一批一批轮换着出现。

很快，它们的体积开始变大，两侧翼状的结构开始内收变成可活动的，其上的舱体完全消失——有理由相信这个部位被移入到机器内部了——飞行轨道更加自由甚至能够实现灵活的直角转弯和快速水平升降，具备着无论怎么看都明显快到无法全手动操作的飞行速度和无论怎么想都明显无法配平的动态力矩。

而等这一批飞行器散开之后，再被组装出来的飞行器干脆变成或宽或窄的方形，原本必见的喷气口也完全消失了，动力似乎改由它们舱体两侧安装的4或者6个可以翻转调向的轮状装置提供。但它们明显不是展示的终点，因为很快这些长相还挺可爱的"箱子"们就放慢速度落了下去，让一些没有"翼"、没有明确外置动力装置的"船"代替了它们的位置。

这些"船"其实并不那么像真正的船。它们只是像船一样呈现优美的长条状，但没有帆、没有桨、没有舱室、没有舵和锚，它们体积比前面的飞行器更大，内部结构复杂到博士哪怕看过也完全无法记忆一二，其光润完美、线条极尽简单的外壳上泛着仿佛带有能量的光。

它们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跟上了旅行者和博士所处的这个正在高速上升的小空间，同时环绕他们翻转着360度展示自身。

它们嬉闹般在高空中悠游着。

当这个空间完全穿出"天空"，脚下的大地变成弧形，蓝天和深空可以被区分的时候，它们也退开了。

因为没有了空气的阻隔，天上的群星出现了。远处小小的恒星正永恒不变地燃烧着，向宇宙发出自己波涛般的能量。

博士看向了它。

他不太确定它到底是什么，只是直觉它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太阳"。隔着白线构成的空间，他沐浴着它被过滤过的光芒，觉得心中的一切都被平息了。

他在这个瞬间完全放空了。

只是，可惜的是，这种可以说彻底覆盖身心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再次体会到了突如其来的异状。

他感到自己的脚离开地面了。四肢的重量感消失了，血液和体腔内的内容物似乎突然找不到以往固定的着点了——它们在他的脑子里慢慢地"腾"了一下，带给了他一种仿佛灵魂浮起来了的错觉。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确实浮起来了。

方向的概念失去意义了，甚至上下左右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看到旅行者松开自己的腰，牵着自己的手退开一点距离，向自己展示这种神奇的漂浮状态。他的辫子和斗篷以一种优美奇异的动态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着，恒星的光芒给这个俊美的少年打上了一层对比浓重、光暗分明、极具美感的略带金色的光。

博士无声地望着他，虽然有千百个问题想要询问，但最终却服从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将少年拉近过来，亲吻了他。

这是一个很别样的吻。

空能够感觉到对方紧绷颤抖的手和嘴唇，以及分外柔情似水的动作弧度。这个吻的感觉是如此隽永，甚至能够让人想要追逐"永远"、"不变"等极度抽象的概念，但他没有让它进行太久，很快就推着对方的肩膀使他退开。

被推开的博士以一种很难说是失神茫然还是彻底平静的表情看着旅行者。

空抬手指了指上方。

心理状态的波动没有影响到他的反射神经，博士很轻松就反应了过来，跟随指引抬起了头。

然后他看到了上方圆盘般的、扑入视野急速逼近的庞大物体，它似乎是球形或者纺锤形的，通过到处都在发光的镂空的圆形悬吊结构能够窥见其多层的内部。它正围绕中轴不断旋转，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套着数层光环、其上林立着高塔的行星。

白色的体块仍然在不断地出现，依序落到它的身上，快速地构建扩张着它。

自转的同时，它也在高速地前进着，依稀可见的由灰尘和极稀薄的气体组成的壮阔尾迹正拖在它的身后。

很快，他们穿入了它的内部，沿着中轴继续前进。所处的这个空间开始减速，博士甚至都听到了制动系统发出的尖锐摩擦声。周围的仍在不断搭建的内部空间里布满机械结构，几乎没任何一般意义上的空白位置。

几秒滑行之后，这个小小的空间停下来了。

但他们两个没有停下。

保持着漂浮的状态，他们两个像一束包在一起的花似的，穿透了顶板，按照原有的轨道继续向前。

博士有点愣住了，原因是他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空倒是完全清楚这两点。朝博士露出了有些顽皮的笑容，他抓稳了他的手。

就这样，他们在虚空中飞行着，穿过一层又一层仿佛天穹般的金属镂空结构，和一个又一个不知做何用的机械擦肩而过。这里的空间内不存在声音，他们两个的也没有任何能够着力的点，只能寂静地继续飞行。

远远的，博士看到有人在建筑结构上镶嵌的玻璃内活动。

终于，他们从这个巨大的空间里脱出，进入了外面没有任何遮拦限制的宇宙之中。

外面群星明亮。

白线们再次出现，在星空中不断标注所有星星的名字与轨道，并画出直线状的各种航路，标明大大小小的中继站，在他们的视野内不断翻转伸缩，构成带有明确透视的航路图。

在那些图中黑洞吞吐、星云浮动，恒星拖拽着行星们螺旋式地在空间中飞翔，广阔的小行星带像河流一样铺在星系与星系之间，含有几十亿颗星球、囊括几十亿个名字的超星系在宇宙中飘移蔓延。

这无数的图形疯狂地从博士眼前闪过。

他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前所未见的强大的人类意识不断冲刷。他觉得眩晕越来越严重，宇宙越来越清晰，自身即将不复存在，就要如被滴入浩瀚星海的试剂般被稀释至彻底无形。他想要停止这一切，但又不希望它们停下。他感到了生理上的痛苦和不知名的危机，让他不断出汗，想要惊叫。

忽然，一切都停下了。

恒寂的宇宙恢复了恒寂。

绝对的无声之中，空的脸凑了过来，他的表情说明他现在可能有些担心，接着便张开嘴朝博士做了一个"你还好吗"的口型。

博士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盯着他金色的眼睛长久地看着，直至产生那金色的眼珠和远方金色的恒星完全重叠到一起的错觉，就仿佛他正在看着宇宙本身。

 

等他们回到空无一物的平原上后，博士在地上躺了很久。他目注天顶，一言不发，哪怕空靠过来伏在他的胸前看着他，他还是过了很久才成功发出声音。

"人类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还能有答案吗？”

“嗯，我觉得，总有一天会有的。”

“真的？”

“当然。”空大力点头。

博士坐了起来，一脸虚脱状似冷漠地愣了一阵，然后迟钝地伸出手来，把空拉到怀里，抱紧了他。